他是我的外公
一直不知道該如何下筆來寫我的阿公,但是我知道,我想寫一篇關於他的文章。
炎熱的盛夏裡,巴拉圭的空氣帶有一點乾燥與雨氣,因為總是在午後下起傾盆大雨,已數不清有多少人問我想不想家,我淡然地說不想家,但是打電話回家,話筒裡母親的聲音傳來,說外公的病況是每況愈下,聽得我的心都疼了起來,我在地球的那一端,成天牽牽掛掛,加上有其他事要心煩,教我十分焦慮和憂鬱,在崩潰的邊緣漫步,現在甚至是忘了如何熬過那生不如死的生活,但那還稱得上是生活嗎?眼前模糊的點點頭,是生活。
巴拉圭到台灣的距離,需要經過聖保羅、紐約、東京等轉繼站,我的心情卻在離家越近時越複雜,這一趟恐怕是我見到外公最後一次的機會了,在志工間常打趣著說:「我希望二年間除非中間休假機會,不然不回台灣。」當然,因為剩下可以回台灣的機會是請探病假與喪假,沒有人會想用這二種假回台灣,而我,卻是一次用齊了,百般滋味在心頭,唯我知曉。
最後一次的大林慈濟醫院,印象是五年前外婆住院時,那時我經常一人搭火車北上探視外婆,帶外婆喜歡吃的薄荷巧克力去,也總見到外公亦步亦趨地伴在外婆身邊,教人感動這樣的情感;五年過去了,這次探望的是外公,從電話中得知外公非常虛弱,在醫院見到時,幾乎不敢相信坐在輪椅上那瘦弱呆滯的老人是我的外公,外公在醫院打嗎啡止痛,而我輕輕喚他卻是毫無反應,見到外公在扎針時,我的眼淚掉下來,因為全身瘦到沒有肉,那針頭插入不堪一擊的皮膚中,而外公則像孩子怕疼一樣,抓著大舅媽的手臂,表情痛苦,嘴裡無聲地喊著疼,我轉過身子擦眼淚。
醫院發出的病危通知單,是我回家的門票,但是我多不想有這一刻,但是當我母親說恐怕捱不到清明節時,我像是發了瘋一樣,訂了最快可以回到家的機票,我想讓我的外公還有意識之前知道我有回來看他,從巴拉圭回來看他。
有一晚大舅媽對我們說:「在Ivy回來前一晚,他說Ivy要回來看我,Ivy要帶她的老公回來看我了,但是我們都沒有告訴他Ivy要回台灣探視他。」我們都覺得毛骨悚然,當然,我也沒有「先生」可以帶回家給外公看看,我們這一輩的孩子實在沒有福氣,外公外婆都沒有見到他們的孫子、孫女們結婚成家,我告訴情人:「我很傷心,你來不及認識我的外公,在將來我會說外公的故事給你聽。」故事,一直在繼續中。
最後一次見到外公,是在醫院的安寧病房,那一天媽媽、小舅媽、哥哥與我南下探視再度入院的外公,外公身穿醫院的衣服,虛弱躺在病床上,掛著氧氣罩,護士將家屬拉到一邊低語:「阿公是肺癌病人,因為他的癌細胞擴散,而且肺部已經侵壞得非常嚴重,肺功能幾乎喪失,現在會越來越喘,氧氣罩是幫忙他呼吸,但是如果他自己一口氣喘不過來,就可能會…,請你們家屬隨時做好心理準備,你們決定一下要送回家還是不要?」大舅媽與母親幾乎同時脫口而出說要送回家,護士聽到之後就補充說:「那好,當阿公的血壓開始下降時,就用救護車送回家。」我們在心裡大口的深呼吸,因為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。
有一晚,媽媽與小舅在醫院照顧外公,我在家裡敷臉,準備隔天參加同學的訂婚宴,心情其實是挺雀躍的,這幾年同學開始訂婚結婚,但是我都在國外都沒有參加過同學的婚禮(其實是人緣太差,沒有人放帖子給我)所以心裡很期待,傍晚我與父親在客廳看電視,家中電話響了,父親聽完電話之後跟我說:「妳阿公回去了,我們明天回台西。」我默默走到浴室,將臉上的面膜洗掉,回到房間,很平靜的將這消息告訴情人,情人沒有說什麼,只說會陪伴我,我想,這樣就夠了。
連續的法事教人體力無法負荷,靜靜在一角折著蓮花,看著許許多多未曾謀面的親朋好友到來,在台西有一個習俗,與往生者親近的女性,包括其女兒、孫女、姪女等都必須要在外頭一路跪爬哭喊往生者的稱謂(即爸爸∕阿公∕阿伯∕叔叔等),一路爬到靈前,當然與往生者親近的男性亦可,而遠遠聽到有人的哭喊聲,大、小舅媽就要急忙放下手邊的工作,跪在外公的棺木前迎接,有時聽見那肝腸寸斷的哭聲,總讓人不忍心,心中的悲傷啊,好像又被這哭聲給放大,但是或許是麻痺了,爾後我就只是睜眼看著,看著。
我在心中告訴自己,外公的離開是要開心的,終於沒有病痛,雖然捨不得,但是我不想哭,真的,從接到外公過世那一天我在家裡大哭一個晚上之後,就真的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,我雖然傷心難過,但是我沒有哭,見到媽媽的眼淚縱使非常難受,但是這是我唯一此刻想做的,停止哭泣。
我親愛的外公,我會想念您。
【寫在後面】這一篇文章在四月時就開始動筆,但是每寫一段,那回憶的漩渦將到拉至底部,情緒太過激動,所寫一段就哭一次,斷斷續續,停止哭泣後的今天完成,此文以紀念我親愛的外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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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完鼻子有點酸酸的
希望外公R.I.P
版主回覆:(08/15/2009 12:33:50 AM)
要開心,謝謝你!
你是堅強的小孩
外公在另一個世界會很欣慰的